社宅建築體作為現代城市聚落的最小單位,不只是蒼白的政策,也並非只是回應當代特定族群的需求,實際上揭示的是關乎整座城市的未來。

在現代城市中,有別於過去人類文明的聚落發展模式,在實體維度的空間與時間裡,互不相識的我們是否準備好一起空降在一個個新的垂直聚落?城市與人的關係如何因為這樣快速的變化而因應、調節?「未來學家」作為面對未來城市的準備,向未來探究、同時向過去學習,城市正是人類世界的縮影,我們是否可以以寓言的方式對城市政策的未來進行一種奇觀式的幻想?直面這近未來的預言…

社宅公共藝術計畫發表 EXHIBITION

10 / 17 / 2025(五)-
10 / 26 / 2025(日)14:00-19:00

北屯北屯社宅(北屯區江興街85號)、梧棲三民社宅(梧棲區文化路一段86號)

臺中市社會住宅第二期公共藝術計畫A案
主辦單位:臺中市住宅發展工程處
執行單位:好伴社計 加 LINE!


許家禎 Syu, Jia-Jhen 進駐日誌 ()


114/3/25|北屯

今日是我入住社宅的第5天了,時間過得特別漫長,也許是因為這間屋子裡的溫度總是比外頭還低上許多,窗外明明是春日暖陽,待在面北的屋子裡身體卻還在冬眠,讓體感多上了一份時間差。



這週的我時常出沒在附近的太原蚤市,一邊和擺攤的阿姨、阿伯聊天,也一邊“挖寶”,我觀察著這些陳年老物,想著它們與我的關係,有時候還能透過它們想起我與家的連結。那麼我...該不該挑選幾樣寶貝,帶回社宅呢?經過幾次的反覆思索,還是決定放棄,一想到離開時得想辦法帶走它,讓購買的衝動全被現實打消,這才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雖住在這,心裡卻一直想著未來要如何離開,現在的北屯社宅對我而言,是我工作的地方,還不像是一個家。


今天起,我開始尋找除了時間之外,能在社宅產生歸屬感的方法,起床後決定先去逛逛附近的花市。在琳瑯滿目的樹種間,我想著要買幾盆略帶份量感的植栽,除了挑選盆器必定要夠重之外,住進盆裡的植物姿態也必須端莊得宜,如同我對自己的期許一般,穩重地安放自己,識大體 ,不恣意妄為。

結束開心的採購行程,我回到屋內,將這兩盆“新室友”放置明處,心裡有股踏實感。為了讓植物保持通風的環境,開了窗,屋內停滯的冷空氣頓時全被帶走,空氣開始流通了,好似我與社宅也終於能打開對話,「今天起,請多多指教。」我爽朗地開口。也就在今天,我認識到一位共居戶的鄰居,還和他一起吃了晚餐。

114/3/29 | 北屯社宅


半夜驚醒,我赫然發現時間正不斷流失,而聊得上話的鄰居不是每天都遇得到,讓採集的壓力越來越大,但我仍然堅持要順著自己的感覺走,不疾不徐地過好每一天,等待靈感及緣分的到來。

由於對生活逐漸熟稔,我開始想融入當地社區活動,在其中認識了兩位長輩,一位是鄰近社宅、已有四個孫子的奶奶;另一位則是入住社宅已滿兩年的大姐,或許是她們直來直往、渾然天成的海派性格,讓我有和外婆聊天的錯覺,想和她們更親近,當活動結束時,還邀請了大姐繼續到我房間裡聊天。

114/3/31 | 北屯社宅


這幾天,社宅裡充滿歡笑的聲音,譬如有小孩的生日,於是家長便帶著蛋糕來到一樓的興光點點和大家一起慶生,或是不小心亂入共居鄰居的生日派對,於是我便開心地哼唱,與大家同樂。

雖然我的生日還沒到,但在三月的最後一天,我決定要送給自己一個願望:希望我所遇見的每一位住戶或是鄰居,都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靠近我,而我希望自己不是帶著目的去認識他們。



114/4/1-4/10 | 北屯社宅


清明年假期間,我往返於家鄉與社宅住所,在返鄉途中,一面好奇著社宅住戶會如何渡過假期,另一面也想像著這200多戶中,會有多少人在家包潤餅,住戶間會不會相約備料,還是會有誰落單呢?

回到社宅之後,我向住戶一一詢問,發現原來晴明節包潤餅的習俗僅限於中、南部,在北部長大的人,記憶當中不曾於清明節包過潤餅,有包到潤餅的住戶開心地和我聊到內餡的配料,除了用花生粉和糖粉做基底外,各家也會自製專屬的獨門配料,譬如炸得酥脆的紅糟燒肉、比漢堡排還厚的蛋塔或比潤餅皮還薄的蛋酥,或是把豆菜麵也一起包進去的組合;至於沒有包到潤餅的住戶,也不佔少數,就在我準備投以同情的目光給沒能吃到潤餅的大姐時,她反而一派輕鬆地說道,「以前當別人的媳婦沒得選,一到清明節,就要準備好所有配料給大家庭吃,現在我終於能獲得自由,享受一個人在家的日子,真舒服!」聽著聽著,我開始不自覺地想像,大姐肩上的重擔逐漸蛻變為一雙嶄新翅膀的模樣。

114/4/11 | 北屯社宅


每天的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社宅二樓總會聚集一群閒話家常的阿姨、阿伯與奶奶。其中有位特別的奶奶,總是隨身攜帶三顆鴨蛋,遇人便送一顆,直到今日份的鴨蛋發完為止。

社宅的二樓剛好也是我平時常待的地方。沒事時,我會坐在涼椅上看書。說到我與這位奶奶的相遇,竟是因為荔枝椿象。

那天我正埋首書本,奶奶走到我身邊,雙眼筆直地盯著面向戶外的圍欄。我注意到她專注的神情,好奇地湊過去一看,才發現圍欄上附著一排白色的顆粒。她問我:「這是不是臭腥龜仔的蛋,你知影嗎?」我用破破的台語回應:「阮毋知,金胎哥ㄋㄟ⋯⋯」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奶奶見我健談,便從口袋掏出一顆鴨蛋送我,還說要我「現在就吃掉」。

儘管那是鴨蛋,不是荔枝椿象的卵,但要在一排蟲卵面前把它吃下去,還是讓我感到一陣反胃。不過奶奶的好意就像聖旨一樣,讓我受寵若驚,不得不照辦。


114/4/12-4/24 | 北屯社宅



入住社宅已滿一個月,我的作息逐漸穩定下來。每晚十點準時入睡,翌日七點起床,然後步行到附近的早餐店,點一份固定的A餐。

我喜歡在那裡坐一會兒,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觀察來來往往的客人——他們的神情、語氣、對話的節奏。那些細碎的日常語彙,就像是我醒來後的第一劑聲音風景。

這成了我迎接新一天的儀式,也是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為「聆聽」做好準備的方式。

114/4/27 | 北屯社宅

我決定走進社宅旁的那間「個體戶髮廊」剪頭髮。店裡只有一位美髮師,他同時也是這間髮廊的老闆,年約五十上下。他剪髮的動作俐落,對頭型的對稱與細節十分講究。我一邊讓他修剪,一邊問起這間店為什麼取名叫「個體戶」。

他笑著說,年輕時曾到香港拜師學藝,跟著當地的美髮師學剪髮,也因此累積了一些固定的熟客。學成後,他帶著家人在這裡落腳開店,一做就是幾十年。

至於店名,原來是某位熟客幫他取的。「個體戶」這個詞源自對岸的用語,原指以家庭為單位的小型經營者。他覺得這個名稱剛好符合他們的狀態——夫妻倆經營,熟客支撐——便沿用至今。

114/4/28 | 北屯社宅

一如往常,我在特定的時間來到二樓的涼椅區,看到一位清潔人員正在打掃。我們先互相打了聲招呼,接著我順勢問她一些對社會住宅的觀察。

「姐,你在這裡打掃過最恐怖的房間是哪一間?裡面住的是什麼人啊?」

聽到這問題,大姐停下手邊的工作,神情一臉嚴肅,然後用幾乎接近螞蟻般細微的聲音說:「你知道這裡曾經有人跳樓嗎?是年輕的女生。我覺得打掃那間屋子最恐怖。」

空氣在那一刻彷彿瞬間凝結。我愣了一下,不敢再追問下去,只好硬擠出一個明亮的語氣,試圖轉換話題:

「姐,你打掃得好乾淨喔!這裡通風又明亮,看起來又新,你會不會也想住在這裡?」

大姐笑得爽朗:「不會啦!我喜歡住獨棟的,沒有鄰居吵我。而且……」

「而且?」

「而且……我覺得這裡雖然很通風,但太刺裸了,每個房間都長一樣,空間又小,很像是……」

「很像什麼?你說……監獄嗎?」

她立刻笑著回我:「這是你說的喔!不是我說的,我什麼都沒說!」

114/6/11 | 北屯社宅

在社宅與越來越多人相遇之後,我發現沒有任何人記得北屯社宅的前身。每個住戶都是因為生活的需求而來,就像當年的長安新村一樣。唯一不變的是——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住在這裡的人,與周遭的連結始終淡薄。

長安新村曾是為了安置省府時期的公務員而興建,住在那裡的人,每天都有專車接送往返省政府的辦公廳,過著兩點一線、封閉而規律的生活;而如今的北屯社宅,則為了解決青年買不起房的困境,與照顧需要關懷的長者而設立。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也一樣被工作與日常瑣事塞滿,難以再有多餘的心力與時間,去主動建立與社區的連結。

我一再在社宅內外穿梭,試著和鄰近的居民攀談。有時我走進北興里民集會所,和正在唱歌的大哥聊幾句;有時我順著長輩午後散步的腳步,陪他們在公園裡芒果樹下曬太陽、閒聊。我們的對話內容豐富熱絡,但只要一提到「長安新村」,氣氛便一變——沒有人進去過,也沒有人認識曾經住在那裡的人。

那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長安新村,就像是一座被遺忘的魔法學院,被結界封印般地,悄然從每個人的記憶裡消失。

114/6/12 | 北屯社宅

六月初至今,我特地拜訪了幾位地方的社運人士與文史工作者。在他們的記憶與敘述中,長安新村承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對社運人士來說,長安新村曾是眾人齊心築夢的所在,是集體行動與想像力發酵的空間;而在文史工作者眼中,長安新村的拆遷,則是一場無法挽回的失根,是地方歷史脈絡中一段被割斷的情感。

人與土地、人與建築、人與人之間,還有多少尚未交織的連結呢?

114/6/13 | 北屯社宅

我在忙碌的行程中渡過今日:從早晨的共享廚房、中午的髮廊,到傍晚的社區關懷據點,我在不同空間穿梭,內心卻始終懷抱著同樣強烈的好奇。

我想理解那些尚未熟悉的料理邏輯,想從髮廊老闆那裡偷聽些關於過去的八卦碎語,也想靜靜聆聽住在社宅裡的長輩,如何替自己的人生下註解。

這些微小而瑣碎的片段,成了我理解這片土地的一種方式,也是一種日常中持續發酵的追尋。